第六章 在水之湄 7.幻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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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娥受伤不轻,心中又是忧怒交加,兼受风雨寒气所侵,被赵元侃送回房中时已几乎晕厥,赵元侃忙唤来侍女伺候刘娥更衣,又命人传太医,细询病情,亲自查看药方汤剂,暗中照顾刘娥,堪称无微不至。然而并不敢在刘娥清醒时去她房中,她卧病在床,若此刻入她闺房,怕她又觉自己轻浮。因此只在刘娥沉睡时靠近她,细察她面色,默默在床前独坐须臾,若见她将要醒转,立即起身离去。

刘娥周身发热,昏昏沉沉地躺了几日病势才渐渐减轻。一日刘娥醒来,见床前幔帐微动,而门窗关闭,显然无风,遂扬声问:“谁在这里?”

赵元侃踟蹰许久,在刘娥追问下终于现身,垂首解释:“我是来给你送药的……”

刘娥不动声色道:“你过来。”

赵元侃一愣,困惑地向前几步,刘娥又命道:“走到我面前。”

赵元侃依言走到床头,刘娥坐起,默默打量他须臾,问:“这几天我喝的汤药,都是你守着煎的?”

“哪里,”赵元侃立即否认,“我府中侍女无数,煎药这种小事我岂会亲自动手。”

他是不曾亲自动手煎药,但每次侍女煎药,他都会拿着方子去检查剂量、火候是否正确,在炉边一守就是多时。

刘娥瞥瞥他衣裳,道:“你闻闻你袖子。”

赵元侃引袖一嗅,一缕清晰的药味钻入鼻端,他再看冷静审视自己的刘娥,不由耳根发烫,尴尬地低目转身,快步去取案上备好的汤药,掩饰道:“这药味重,我才来这一会儿就沾了一身药味。”

刘娥淡淡一笑。她这几日虽昏睡时多,但并非毫无知觉,常感到有人走近默默陪伴自己,她病得耳目不清,睁不开眼,却能闻到那人身上带有与自己所饮汤药一样的味道。适才帘幕微动,空气中仍流转着那熟悉的药味,赵元侃现身,她命他靠近,果然他行动间这药味又扑面而来,那种深入衣物纤维的浓郁气息是守于沸腾汤药之旁才能洇染上的。

她心知肚明,却没有说破,只半坐在床头,接过赵元侃递来的汤药,缓缓饮尽。

赵元侃接过空碗放下,向她递上一方丝巾,温柔地看着她拭净唇角的汤药痕迹,然后告诉她:“太医说了,风寒之症已去大半,剩下的皮肉之伤,每日按时敷药,静心调养,不日即可痊愈。我让侍女给你用的都是宫中秘制的药,也不会留下疤痕。”

刘娥点了点头,明显对此不甚关切,抬朝外看了看,再对赵元侃道:“现下没闲人,你可以告诉我,秦王之事,如今怎样了。”

赵元侃将父皇决定从宽处置秦王,不追究谋逆之罪,只罢去开封府尹的职位,命其出任西京留守之事说了,刘娥目露喜色,双手合什,叹道:“名利终究是身外物,能保住身家性命便是大幸了。”顿了顿,又迟疑地问:“还有楚王……他……可曾受秦王之事牵连?”

赵元侃略显为难,没有立即回答。刘娥只道赵元佐身处困境,立即焦急地追问:“他一向与秦王亲近,一定会与官家据理力争,是否激怒了官家?如今可还平安?”

赵元侃摇头道:“大哥曾被禁足几日,但如今我父皇已放他回王府,应该没事了。”

刘娥明显松了一口气,神情迅速转归平静。赵元侃冷眼看着,心下黯然。

两人随即沉默,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。片刻后,刘娥再问:“既然秦王已平安,大王可否送我回秦王府?”

赵元侃一口否决:“不妥。如今四叔虽未被按谋逆罪论处,但实际仍在父皇的监视之下,很快要被送出汴京,随行家眷人数有限制。何况,就算你能回去,仍旧是自投罗网,四叔再不是以前那个清贵秦王,我不会让你随他立于危墙之下。”

刘娥默然低首,斟酌良久,似做了个决定,略有些难为情地再次开口:“那么,大王能允许我离开吗?”

赵元侃问:“你又想去哪里?”

刘娥垂目不语。

赵元侃瞬时明白,无奈一笑:“你是准备去楚王府吧?”

见刘娥无言默认,赵元侃略一沉吟,终于说出实情:“大哥最近可能会很忙……父皇已经为他定下亲事,如今应该是在筹备婚礼了。”

刘娥难以置信地直视赵元侃,赵元侃坦然迎视,告诉她自己所知的事实:“他未过门的夫人是梁国公冯继业的女儿,父皇和德妃都很满意,说冯氏温婉可人,应该会与大哥举案齐眉,甚为相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