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薤露易晞 3.牵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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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继恩带着皇城司禁卫直奔房州,借皇帝之命将一壶牵机药以药剂的名义赐给赵廷美,冷眼看赵廷美饮下。

赵廷美一见那药汁颜色气味,便知是断肠毒药牵机药。他认得它,皆因他曾亲手将药汁倒出,奉至南唐末代国君李煜手中。

那是太平兴国三年,他的兄长赵炅,决定以悄无声息的杀戮中止李煜在自己统治下的都城里伤春悲秋,这些哀婉悱恻的情绪以优美词作的形式和不可思议的速度流传出去,每每引发遗老遗少的悲叹,缅怀他们心中不灭的故国。怨怼之声暗潮涌动,阴风一般掠过宫城,风去往的方向显然与皇帝此时的愿景相悖——太平兴国。

赵炅将牵机药交给赵廷美,暗示他去完成这个微不足道的任务。赵廷美惊愕,甚至感到了一脉难言的痛苦。他与居于汴京的李煜素有往来,他们吟诗填词,焚香点茶,趣尚一同,李煜于他亦师亦友,他仰慕这位高贵的才子,就如碧潭仰望晴空,青草依恋春风。

但,他也知道他与李煜的交往在兄长的眼中无处遁形,在兄长决定铲除李煜的时候,他需要以刽子手的身份割裂与国朝政敌的联系。

纵然经过千番挣扎,他终究以一盏牵机药掩埋了他与晴空春风的友谊。

宿命呀,宿命。他怆然叹息,不顾刘娥的阻拦,将手中毒药饮尽。很快,他感觉到了当年李煜的痛苦,腹中剧痛,四肢不由自主地抽搐着,手足忽拳忽曲,仰俯之间身体弯曲,头渐渐朝足尖靠近。

这诡异残酷的情景看得中途杀出、持剑相救的蒙面青年一愣,也令他疏于防范,胸口被与他作战的皇城司亲从官砍了一刀。

那亲从官举刀向前,正欲再度砍向蒙面青年,刘娥站起,扬声呼道:“住手!误伤贵人的罪名,你可担待得起?”

亲从官动作一滞,疑惑地转顾刘娥。

刘娥肃然注视他,一指那青年,道:“他的衣裳裁自织绫务所供的绫罗,身上有上等沉檀的香味,又敢于孤身与你等对抗,若非贵胄,岂会如此?”

亲从官打量那青年,亦认可刘娥的提示,遂试探地看王继恩,等待指示。

刘娥继续向亲从官说话,目光却瞥往王继恩,一字字道:“你若伤他,异日若有人追究,你难逃罪责。”

王继恩一哂,十分礼貌地朝刘娥欠身,以请示的口吻道:“那我们请这位公子摘下面巾,亮出身份如何?”

那青年闻声一颤,不自觉地后退一步。

王继恩面色一沉,竖起手掌决然向下挥,命令众禁卫道:“拿下!”

众禁卫蜂拥而上,围攻蒙面青年。青年勉力振作,提剑准备再次应战,无奈受伤不轻,两手乏力,还未抬起剑锋,此前那亲从官一弯雪刃已架在他颈上。

亲从官正欲进一步控制住青年,门外陡然飞来一箭,落在他刀刃上,刀“当啷”坠地。

室内众人皆朝箭来之处望去。

赵元佐提着一弦弓箭,出现在门边,青衫磊落的身后是半城风雨和数十名王府侍从。

心头似有千钧重担由此放下,刘娥低呼一声“楚王”,适才冷硬的神情退去,她目有泪意,这声呼唤也隐带哭音。

赵元佐柔软的目光拂向她,似宽慰似安抚,然而这温柔转瞬即逝,他恢复了冷肃神情,缓步走到王继恩面前,默然直视着那指挥禁卫的宦官行首。

王继恩祭出如在宫中一般无懈可击的笑容,躬身施礼:“老奴给楚王请安。”

赵元佐冷面看他,并不应答。他身后的侍卫已随之入内,各自拔剑,化解众禁卫对蒙面青年及赵廷美亲眷的攻势。

从李清瞳处得知赵廷美将被赐药的消息,赵元佐立即转身出宫,集结了自己王府中的侍卫,迅速往房州赶去。其间先后经历李清瞳、监视楚王府的亲从官及汴京城门守卫的阻止,他决然不理,一径冲出城去。亦没有想过去恳求父亲收回成命,他见王继恩已然出发,明白时间已不容许他以正常的方式为四叔争取父亲的饶恕,他除了亲赴房州相救,别无他法。

他记得他转身时李清瞳在他背后的一声冷喝:“你要懂得取舍,眼下就是你该舍去的时候。”

“抱歉,我做不到。”这是他的回答。

他没有回头。

在赵元佐无言的迫视下,王继恩瞥瞥蜷缩倒地的赵廷美,低首退后。毕恭毕敬地退至门边,再度朝赵元佐施礼,才带着众皇城司禁卫离去。